莫染_

【原创甜饼】回避申请（一发完）

• 旧文（也就前两个月吧）搬运，和法律有一丢丢相关的无脑傻白甜文，大家有兴趣可以将就着看看w

• 一个男主角到最后一章才有名字的故事。律政俏佳人X温雅小法官。

•  以下正文——

回避申请

【P.S.文中所有的名词解释都非专业、严谨的法律诠释，仅是为方便读者理解，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解释。如有雷同，可能是期末考试的时候瞎编的脑回路吻合了。】

回避制度，是指在法定情形下，审判人员必须回避庭审，不参与案件审理的制度。法定情形，一般包含直系血亲、三代旁系以内血亲、夫妻关系及其他亲友关系。

——名词解释（0）

 

<一>公平原则的贯彻落实

公平原则，是法理概念中一个重要的民事原则。人们对该原则的理解往往是要求当事人双方相对应适配地履行自己的权利、享受自己的义务。

——名词解释（1）

十月底，正是江海市在酷暑的余热和新秋的微凉中摇摆不定的时候。李茉墨隔壁空置已久的房子里终于迎来了一家新搬来的住户。姓名性别年龄公民身份证号一概不知，反正这一礼拜她还没撞见过。最近所里接了个大案子，摊在她手上，成天起早贪黑，忙得很，怕是和邻居错开了时间。对的，李茉墨是个女律师，那种结婚前得签个财产债务分割协议——以保证自己不受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司法解释第二十四条的“侵害”——的女律师。

像李茉墨这样一毕业就投身刑事诉讼，一干就是七八年的女律师，真可以说是稀有动物。当然这和她的个人性格也有关联——娇娇弱弱的白莲花可经不起隔三差五的彻夜工作。摸爬滚打的这几年，时间和经历生生给一个将将三十岁的年轻女人镀上了一层杀伐之气。原本性子就果断利落的她，气场足得十二分。每逢约见当事人或是出席开庭，高马尾小西装是必备戏码，五公分以上的红底黑高跟所经之处惊起波澜，金丝眼镜下的眼睛亮得吓人，面对公诉人丝毫不惧；而红唇一开，却又是温柔冷静的声线，将辩护意见娓娓道来，十足的亲和力之下潜藏着是同样浓烈的说服力。周遭前辈、同事甚至是庭上针锋相对的检察官，对这个女人都收起了初识之时或多或少的一些小觑，后进律所的小律师们更是心服口服地叫一声姐。哪怕平时李茉墨和所有其他小爱美的普通女性一样带着温婉的气息，“女魔王”的印章也稳稳烙印在了她的标签上，江海市的刑事诉讼圈子里已经有了些她的名头。

不过这只是面上的风光，这年头什么工作都不好混。律师，听起来体面，钱多，其实压根儿不是那么一回事。司法考试、执业考试、实习期……等熬过这些个必经之路，当初怀揣美好远大理想的法学生已经在社会里可怜兮兮地摸爬滚打了两三年，这时候你才终于能够独立办案；然而案源似乎永远在别人那里。没案子就是没钱，没钱就是没法过日子；从前信誓旦旦“绝对不接”的“昧良心”当事人，最终你还是得笑脸相迎。

但李茉墨就是热爱这种富有挑战性的生活，即便代价是没心思谈恋爱而单身至今。这个行业，什么人都碰得到，日子久了，什么套路都看得清。什么样的男人花言巧语都是假的，什么样的男人看似老实实际上惹急了能不择手段，什么样的男人外在锦绣内里完全没有脑子……见的多了，李茉墨觉着，一个人挺好。就算是有个条件优秀两情相悦的人出现，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职业习惯”能吓跑多少人——没结之前咱们先谈谈怎么离吧！

所以，当李茉墨回家上楼看见背影看来似乎十分帅气的青年男性杵在自家隔壁的门口时，心中毫无波澜。她在内心做了一番理智客观中立的品评：嗯……身高不错，身材不错……啧，气质不错，头也没秃，很好，给新邻居的背影打个九十分。咦怎么有点眼熟？李茉墨越看越不对，在十七楼的电梯门前愣怔着，就见那位新邻居转过身来了……

嚯，还真是一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大贴切，毕竟她连名字都不大叫得上来，只记得当年这位是大学校园里声名赫赫的校草，姓顾，人称“小顾维钧”，又有才气，又有帅气；特等奖学金的名单上有他，运动会的金牌名单上也有他。在那个女生遍地走男性贵如油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法律院校，这样的“草”简直是拯救黑夜的启明星，不晓得学校里多少芳心萌动的姑娘为之倾倒，就连李茉墨这样心中老鹿懒得撞的“中老年少女”都时常忍不住品一品这位的身材与美颜。

当下这心里头转了一千八百六十九个弯，但李茉墨脸上早带出一个亲切自然又带着惊讶的笑容：“诶，是你呀，好久不见！顾……”

完了，他叫啥来着……满脑子顾维钧先生的李茉墨突然脑内短路。嗨，这位她真没喜欢过，大脑里没这个存储区域！就在这重逢的惊喜即将转变为尴尬的两秒钟内，说时迟那时快，她作为刑诉出庭律师的随机应变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顾学长好！”

这一嗓子喊出来，整个十七楼陷入了一段短暂而尴尬的寂静。坏菜了，李茉墨扼腕，八成人家压根儿不认得她！这位小顾学长从前是校园风云人物，自然人尽皆知，你又算哪块小饼干？她正想着要不要伪装成曾经暗恋过小顾学长，却没有被记住于是伤心透顶掩面逃跑的小姑娘，以逃离当下的尬癌局面，对面英俊潇洒的小顾学长率先微微一笑，开了口：

“李……学妹，好久不见！”

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李茉墨和小顾学长又用“讶异、惊喜、愉悦”的口吻相互寒暄两句，各自进了门。得了，别以为她没听出那个可疑的停顿。挺好，算扯平了，完全符合公平原则。

 

<二>善意第三人的狗血剧情

善意第三人，一般是指不知原双方当事人之间存在的法律关系并介入其中的权利人。该第三人必须是对原当事人之间的关系毫不知情，才可能被视作善意。

——名词解释（2）

李茉墨和隔壁的小顾学长——由于她仍旧没搞明白对方的名字，所以姑且先这么叫着——已经维持这个奇怪的状态整整十天了。两个人都不太记得另一个的名字，头一回见面又装得太亲切，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问一句，只能顺着戏的开场硬着头皮往下演，你一句学妹我一句学长叫的热乎。偏俩人作息时间还差不离，基本每天早上七点钟在门口遇见准备上班的彼此，一起乘电梯下十七楼，一起到停车库道个别然后各自驶走；等到了晚上，出门扔垃圾拿外卖还常常能碰上对方。不过你别说，这么一来，这俩戏精邻居倒是平白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战友情。

渐趋融洽的气氛在第十天迎来了新的转折点。第十天早上的上班路上，李茉墨的白色小奥迪一个油门踩过头，duang一下就蹭上了前边的黑色小宝马。下车一看，哟呵，真是巧了，黑小马车主不正是隔壁那位吗。两个人一合计，突然发现上班单位就是一墙之隔的法院和律所，一边夸张地惊叹感慨着“缘妙不可言”，一边约好了今晚尽量正点下班，回去一起讨论赔偿事宜。

其实哪儿巧哇。李茉墨心说。同一所法律院校出来的，留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之前七八年没遇上才叫巧呢，背靠背一块儿工作才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又是忙忙碌碌的一整天，和往常唯一不大一样的就是李茉墨定了个下午五点五十五的闹钟。她今天难得地准备整点下班，吓得一众同事高呼“女魔王怕是迎来了恋爱的春天”。

瞎扯。是她那白色小奥迪爱上了人家的黑色小宝马，吧唧亲一口，当娘的得赔钱去了。这回倒是真的巧，李茉墨的车刚开出停车场，就远远望见对面马路边上停着那辆尾部瘪进去一块的黑马，车主小顾学长打开驾驶座的门正往外走，一时间脑子一热就把车窗降下来，嚷道：

“诶，你也下班了啊，一起回家吧！”

话一出口，李茉墨就觉得不大妥当，内心求爷爷告奶奶上苍保佑对面的人听不见这一嗓子，奈何天赐的超大音量终究引来了小顾学长的一个回头。更尴尬的是，随着小顾学长一起回头的，还有他几步之外的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姑娘。这姑娘个头不高，肤白貌美，栗色大波浪垂至腰际，红色长裙在江海市十一月的瑟瑟寒风中飘扬。李茉墨看了看人家闪烁如水欲语还羞的棕色大美瞳，替“有福”的小顾学长打了个寒颤，又为自己默哀两秒钟。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位大美瞳就将眼神抛了过来：“你，你是谁？”李茉墨挺想插口解释一下，不过怕是失恋女人的战斗力往往比出庭律师还要厉害，大美瞳姑娘语气一软，就把话头甩给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小顾学长，发出了经典三连问：“她是谁？女朋友吗？你喜欢她？”

要是换个对小顾学长芳心暗许的萌妹在这儿，听了这话估计得满脸通红地掩面奔走；要是换个脾气爆裂听不得瞎扯的女王在这儿，听了这话能直接冷嘲热讽后扬长而去。然，单身三十年的厚脸皮御姐总会做出不同寻常的回应——尤其是在小顾学长笑眯眯地看着她，而一只特别好看的手却仿佛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他们家黑小马被亲吻过的车屁股时。

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药丸。李茉墨成功接收暗号，心下翻个白眼，面上就带出了和小顾学长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也开了车门走下来，到大美瞳姑娘跟前站定，气场全开：“哎，小妹妹，这是你不懂了。我和他啊，是大学校友，分分合合有十年了。别看现在我年纪比你虚长几岁，可感情这玩意儿就算没有先来后到也总归能有个日久天长。”

苦口婆心式的开场之后，话风便陡然一转。

先是抚面。

“再者说了，你看看我这脸。除了口红，纯素颜，是不是比你的卡姿兰大眼睛自然些？”

头顶比划一番。

“还有我这个头。一六七身高加个高跟鞋站他身边正好，你这样娇小玲珑他吻你是不是得劈个叉才行？”

单手叉腰一立。“还有身材，该有的有不该有的没有，是不是比起iPad平板好一些？”

最后向着自家白色小奥迪眼神一瞥。“我这样要颜值有颜值，要身高有身高，要身材有身材，还能经济独立有点钱的，哪里不好了？”

一分钟后，大美瞳姑娘早就不知所踪。小顾学长看着面前依然微抬下巴凹造型的李茉墨失笑：“学妹戏不错啊。”

“多谢学长夸奖。”

“可惜了，观众不对，”李茉墨看着小顾学长脸上越来越灿烂的笑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家妹淘气，戏也多，顽劣了，还请学妹见谅。”

“……不是，我说啊学长，你妹妹干嘛见着我就连连发问？我还以为你哪个前女友来着……”

“你没看见她眼里燃烧的八卦之火吗？一开车窗就嚷嚷着要一起回家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呢？嗯？”小顾学长笑得在李茉墨眼里几乎可以说是花枝乱颤，“还前女友，干法律这行的多难谈恋爱学妹你不知道吗？”

Fine，她竟无言以对。强忍内心疯狂的吐槽和尖叫，李茉墨努力端出一个抱歉又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看小顾学长那副依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恐怕是失败了。李茉墨干脆耷拉下脸，行吧行吧，她就当自己是做了一回狗血剧情里的善意第三人。要是这个乌龙能让她笑到癫狂的邻居给她的赔偿费用降降价就更划算了。

 

<三>十分心虚的表见代理

表见代理，是无权代理的一种，在这种法律关系下，无权代理人使其他人有理由相信该无权代理人享有代理权从而进行民事活动。如果被代理人不追究，可以认为该代理关系有效。

——名词解释（3）

很遗憾，那天到了最后，小顾学长也依旧持有着一个法律人应有的严谨、客观之态度，“法不容情”地联系了保险公司进行理赔计算。幸亏剐蹭得不大厉害，保险也上得足，李茉墨自己没从腰包里掏出几个子儿。但后遗症真的超乎李想象，近一个月来大美瞳妹妹隔三差五来拜访他们家亲爱的哥哥。你别说，这小姑娘卸个妆干干净净的还真好看，可就算没有bling bling闪烁的超大直径美瞳，被那一汪和她哥哥一般笑意盈盈的眼睛盯着也着实令人心里发毛。有一回李茉墨实在忍不住了，在小顾妹妹又一次放送带着不言而喻的笑意的眼神时拦下了这姑娘……

然后她在小顾妹妹软软糯糯的声音和弯弯的笑眼之下节节败退。李茉墨搜肠刮肚掏出来一箩筐解释，人家轻轻巧巧一句话就给噎死了：“我知道了啦茉墨姐！你们俩的关系啊，我哥讲过的。只是学长，和学妹，对不对？”

小顾妹妹，如果你收一收戏谑的笑容，再淡化一下语句中可疑的重音，也许会更有说服力呢。在七年前第一次以辩护人身份出庭之后，李茉墨时隔多年又一次体会到了无言以对的如鲠在喉。此时此刻内心赌咒从此必须远离这兄妹俩的她，也没有预见到就在几天之后就得怂了吧唧地往回贴。

——她遇到了当下几乎所有“大龄单身女青年”都会遭遇的困境：被迫相亲或联谊。

尽管总有各种鸡汤文说遇到问题得先自我反省，但有些问题确实并非来源于自身，至少李茉墨一直这么坚信着。这个社会对女性永远多了一些苛求，即便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先驱者的变革，今天仍旧有着严重的留存。李茉墨在各种亲戚同事们眼里，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单身恨嫁女青年”，得亏家中二老鼎力支持她自己做主，否则光家里那一大群她就招架不住，这才算把所有的相亲统统撇开了。可所里的同事们才是最难对付的，工作上常常要来往总不能毫不给面子，于是三天两头的联谊会她总得赴约十之一二。

事实上不论相亲或是联谊，李茉墨并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排斥。如果只是它们只是单纯的扩大社交圈和结识更多志趣相投之人的手段，那也并无不可；只是在这些场合的所见所闻总令人心下膈应——这里的男性大多以对女性评头论足、教条拘束为乐，而更教人烦闷的是女性自身竟也常常如此。李茉墨作为一个相貌身材尚可、经济来源独立的女性本已实属优秀，却仅因她触碰到三十岁的界限和那颇为强势的性格，总成为这种话题之中的“反面典例”、“批判对象”。不知有多少工作上严谨认真意气风发的男同事，会在这样的场合展现出生活里大男子主义甚至“油腻”的一面；不知有多少平日里妆容精致独立强干的女同事，会在这样的场合不经意说出“女人就应当如何如何”的言论。但是这样的情景似乎永远避无可避，除非你拥有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谢啦，不过今晚的联谊我就不去了。我有男朋友了。”李茉墨终于第一次用这个理由回绝了第三十七次“集体活动”的邀约。

真是好用。在前所未有地轻松应对同事对她婚恋情况连连追问的两周之后，李茉墨为这个说法的神奇收效感到惊叹。不想参加无趣的聚餐？和男朋友约了一起吃饭！不愿周末去已经踏足若干次的旅游景点？男朋友已经买好电影票啦！不能忍受工作中接触的异性若有若无的好感表示？真是不好意思请不要这样我男朋友会吃醋的！

百试不爽。

当然，就算是灵丹妙药，总也或多或少有些轻微副作用。这段日子每每遇见隔壁的顾家兄妹，李茉墨都心中都难以自控地升腾起一阵心虚。唉，表见代理虽然能临时产生效力，但若是被拆穿，可就惨了。

 

<四>委屈巴巴的投案自首

自首，是指犯罪嫌疑人主动向公安机关、司法机关或其他其他机关投案，如实供述自己罪行的行为。对于犯罪情节较轻的自首的犯罪分子，可以免于处罚。

——名词解释（4）

又是两周过去，李茉墨的表见代理依然玩得屡试屡中、得心应手，可心下的惴惴不安却一点一滴地滋长起来。终于这天，律所里做财务的坚持不懈的大姐又问起了关于她男朋友的事情，她踌躇再三，这回没有故作自然地杜撰一些莫须有的细节，只是轻轻摇摇头。

——随后“小女魔王”失去了她短暂恋情的消息一下午传遍了几个常有往来、共办活动的律所。两天下来，李茉墨只觉得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旁人的议论声：“嗳侬晓得伐，那个李律哦，又单身了！”“又单身？谈过的都不顺畅哦？”“不是，好像从来没看她带过家属，讲不好这是初恋嘞！老女人了，也是很挑哦！”“唉那也不怪别人喽，那样子的女人，哪里有男的消受得起噢！”

在决定不再继续编制谎言的时候，李茉墨就想到了这一幕。她在律所里，尤其是资格老些的“前辈”里，人缘实在不怎么样。试想，一个新人，在进入律政行业短短数年之内爬上资深律师的位置，并向初级合伙人发起冲击；而若是刑事案件相关的当事人或家属来所里，除了所里最有名的两三位大佬，头一个点名的基本就是她——这样抢尽风头的新人哪里可能招人喜欢？不遭人妒是庸才，而她又是一个年轻女性，因此蜚语流言就没断过。反正这两年她也习惯了，这回能折腾的也就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她遇着了也便装作不曾听见，微微扬着下巴，踩着她的高跟鞋哒哒哒离去。

李茉墨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对不起这些热衷于议论的八卦群众，所以她不必心存愧疚或是自觉低已投；但当她想通了不再装下去的时候，心中对于住隔壁的那位小顾学长的歉意又多了一层。她明白，自己那阵子不论是出于虚荣还是出于怕麻烦，一声招呼也不打地拿人当了挡箭牌都可能会给人带来不适甚至困扰，是她唐突了。

不知道诸位看客有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被旁人当作挡箭牌的经历。这种例子在生活中仿佛已经司空见惯：想要分手的情侣，常常说“我妈觉得不合适”；拒绝表白的一方，往往加一句“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提出不满的时候，话里总会有意无意提到“那个谁谁也是这么觉得的”。久而久之，这种事情大家仿佛都已经默认接受并且十分自然地做出来，但当自己成为那块挡箭牌时，又难免心生龃龉。李茉墨自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可这多年没亏的小骄傲，咔嚓一下，在小顾学长这儿全折了。这种不见面时心里虚，见面时候面上也虚的低人一头的感觉，她算是受够了。于是今天她又定了个下午五点五十五的闹钟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同事们扼腕：“唉，失恋的女人！”

瞎扯。这是勇敢的要回去认错的女人。

不巧，大概今天小顾学长加班，李茉墨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法院和律所的工作差别还是很大的，律所是接到个案子就能忙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法院平日里别看优哉游哉朝九晚五不太加班，只要上头派个什么监察队下来就能折腾你大半个月！李茉墨一想，隔壁邻居确实已经连着一周晚归了。有时夜深人静，她已经躺上了床还能听见隐隐约约邻家大门钥匙开门关门的声音。估计是三年一次的司法检查又来了。

嗨，不管小顾同志多晚回来，今儿小李同志非得第一时间冲过去把错误向组织交代清楚不成！这时候李茉墨就大感失策，这么长时间没和小顾学长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加个微信什么的，这会儿也不晓得人家什么时候能回来，于是她甚至没敢卸妆，生怕就那几分钟的功夫错过了隔壁钥匙开门的响动，最后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里自家门最近的客厅小茶几边的沙发上刷微博，双耳时刻听着门外的动静。

已经十二月了。江海市虽然是南方城市，温度比不得北方那样穷凶极恶地低，但空气中的湿气简直就是魔法攻击。李茉墨早早开了客厅里的空调制热，仍旧穿着上班时候的小黑裙子，带着残妆窝在小沙发里。暖暖的风吹得人眼皮沉沉，天地昏昏。冬天的夜幕总笼罩得早一些，客厅里电视机墙后面的三盏小射灯渐渐成为这一方小天地里最明亮的光源，也是一片黄色的暖融融。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睡过去的，反正李茉墨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被敲门声唤醒的。迷迷糊糊揉揉眼睛一看手机，晚上十点二十六分。等反应过来门外的动静大概是谁，她险些没跳起来，踩着毛茸茸的拖鞋飞冲过去打开门，连窥视镜也全忘了。

一开门，果然是小顾学长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他也还穿着上班时候的西装，手上还提着电脑包，想是也刚刚才回来。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呢？一时间李茉墨脑子里转过一千一万个念头。两个都穿着工作时一本正经衣服的人，在门口面面相觑了几秒钟，几乎同时开口——

“那个……”“那个……”

“你先说！”“你讲！”

邻居俩都怔了怔，笑起来。最后还是小顾学长先开了口。

“我今天，是来和你说抱歉的。上回你不是在单位外头遇见我妹妹吗，就那天，”小顾学长难得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加上他的招牌笑容，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天我有同事旁观了那场‘戏’，后来问我是什么情况。刚好有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同事在边上，我就……就拿你当了个挡箭牌……”

约莫是注意到李茉墨越瞪越大的眼睛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赶紧又补上一句：“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下意识找了个借口。这两天我想来想去还是不太对劲，觉得没经过你同意实在是太失礼了。对不住，我自首，我坦白，我如实供述我的罪行，还请律师小姐从轻下手。”

李茉墨眼睛瞪得酸死了。终于没忍住，眨巴眨巴，笑出声来。

 

<五>渐趋一致的意思表示

意思表示，是法律行为的核心要素，也是成立、变更、解除法律关系的必备要件。顾名思义，它意味着人内心的意思表示、表达于外界时的行为与体现。当双方当事人意思表示一致时，即双方达成合意。

——名词解释（5）

到最后李茉墨也没告诉一头雾水的小顾学长她那天到底在笑什么。律师，鸡贼一点挺好。她偷偷乐着告诉自己。不过她多少透露了一点线索，估计以隔壁那位的聪明才智也能猜个大概了。那个晚上各自带着一些狼狈的有趣会面让他们的关系一下子突飞猛进，互换微信号的流程也终于姗姗来迟，李茉墨也终于感受到了小顾学长斯文儒雅温和严谨的外表之下另一面的存在。

说到底，对于小顾学长“投案自首”一事，她之所以觉得那么惊讶又那么好笑，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象到这个满脸写着“精英”的男人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要知道，虽然目前国内的大环境下，法官的待遇和地位似乎稍逊于律师，但就国际上而言，大法官之位才是无数赫赫有名的律师们终其一生渴望攀登的高峰。认识了一段时间，李茉墨也和小顾学长互相有了些了解。她了解到，原来小顾学长前些年是在邻省的律所工作，今年为研究国内基层法院的工作模式才回到江海市，也因而搬了家、换了工作——这也是为什么时隔多年他们才终于见上面的缘由。和享受当下作为出庭律师的刺激与挑战的李茉墨不同，小顾学长的理想则是未来进入联合国ICJ（联合国国际审判法院）工作。得知这点时，李茉墨真是肃然起敬。她知道小顾学长的能力配得起这么个理想而非空口白话，但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许多人甚至都不敢想。

就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犯可爱的小错误，也会辗转反侧不知所措，也会思虑再三诚恳道歉，真是太有意思了。李茉墨终于能将这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人，和记忆里那个叱咤风云的校园帅哥联系在一起。

不过撇开这些性格里令人意外的闪光点来看，小顾学长在法学方面确实颇有建树。这点是李茉墨闲得慌的时候挨个儿戳好友的朋友圈时发现的。她的微信加了一些大学同学，其他的主要都是工作上有接触的律师或是法官，因而每每打开朋友圈，要么是满屏幕的自拍、秀猫、晒儿子，要么就是新出台的某某某法律法规的推送转发。小顾学长的动态就因而显得格外特立独行：他不是不发照片，可他的照片从来没有浓厚得恍若圣光的滤镜；他常常转推送，但他的转发总是附上或长或短的个人思考。在当下的工作圈子呆久了，李茉墨也常常会思考法律和正义的关系，她从来不认为二者绝对等同，但也坚持“法律人必须要有个维护正义之梦”。有太多的心里话，她不知如何诉诸于口，而在看小顾学长一句句一段段的点评时，竟总有被一击命中的感觉。于是她也按捺不住，从对方最近的朋友圈动态一条条翻上去，觉得深有道理的点个赞，仍然持有不同观点的则试着条理清晰地以文字说明评论。

小顾学长倒也是个妙人儿，有问必答，有言必回。一来二去，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段落越来越长；他们甚至能敏锐到捕捉住对方语中的未竟之意，展开新的探讨。这种学术上的交锋很快开展至线下。上班时候要是两个人在电梯门前遇上，能滔滔不绝个没完，有那么一回赶巧李茉墨的车送去检修，干脆直接蹭上小顾学长那辆黑小马的副驾驶，又是一路相谈甚欢。在这样的交流之中，李茉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她能察觉到对方也一样。

这二人是聊得越发火热，另一头，小顾妹妹倒是受足了“骚扰”。最近一段时间，小顾妹妹的朋友圈总是冷不丁冒出来一两条提醒，她点进去发现，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前两个月加上好友的茉墨姐。仔细看看，这些内容都是和她哥哥在探讨法律学理问题，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渐渐地他也觉得不对了。嚯，这俩工作狂版聊呐这是？还动不动互吹一波，什么“学长你的总结真是让我醍醐灌顶不愧是当年学校里的学霸”，什么“李律的业务水平能力实在令人惊叹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让顾某甘拜下风”……哈，你们法律人交流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吗？小顾妹妹现在的日常就是打开微信，点开哥哥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往下翻动态，看每条动态里展开后能屠版的评论，然后消化一会儿新鲜出炉的学术报告。

真是够了，小顾妹妹忍不住愤愤戳屏幕发条朋友圈——

“当两个普通人发现彼此之间三观、想法极端契合时，他们会坠入爱河；当两个法律人发现彼此之间三观、想法极端契合时，我头大得想跳河。”

这条动态很快就有了回复。

茉墨姐：法律人的脑回路比较清奇嘛~两个人的意思表示一致，在我们眼里只是达成合意/偷笑/偷笑/偷笑”

哥哥：楼上+1

无趣。小顾妹妹心说。然后就看见她家亲哥私聊发过来一条消息。

哥哥：“不用你跳河，我们自己坠入爱河就行了。”

？？？？？

等等？小顾妹妹麻木地又回去看了一眼朋友圈下的评论，决定给亲哥的附和改个定义。

不是无趣。是狗腿。

 

<六>回避申请与发出要约

要约，是一方当事人以缔结合同为目的，向对方当事人提出合同条件，希望对方当事人接受的意思表示。接受要约一方的意思表示称为承诺。发出要约的一方称要约人，接受要约的一方称受要约人。

——名词解释（6）

如果非要总结一下这个故事的始末经过，那就是一对互有好感的男女，曾经是学长学妹，后来是隔壁邻居，再后来整天线上线下相谈甚欢不亦乐乎，但就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当小顾妹妹提起家中哥哥嫂嫂的恋爱开端时，都难以压抑澎湃汹涌的吐槽。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当李茉墨回想起那天法庭上的场景时，都觉得又尴尬又羞恼又甜蜜。

那时候李茉墨和小顾学长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互相带个早饭啊，蹭蹭对方的车上班下班啊，做饭的时候给隔壁送去一份或者是干脆招呼人过来一起吃啊，等等。两个人都动了心，就等一个契机交流交流感情，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是那个老问题：他/她到底叫什么来着？

李茉墨真的很心烦。她已经把微信的昵称改成了自己的真实名字，怎么小顾学长就是看不着呢？

——勤快地早早备注了“李学妹”并且在后边加了两个小爱心的小顾学长还真就看不着。

小顾学长也真的很郁闷。他最近转的推送都是自己发表的文章，文章末尾有着他的真名落款，怎么小李学妹就是没发现呢？

——迷醉于小顾学长的转发评论无法自拔的李茉墨还真就没太注意原推送的什么落款。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茉墨叹口气，带着材料走到辩护席。今天又有一个庭审，她的当事人是涉嫌盗窃罪的嫌疑人，虽然案子不大，也不能够掉以轻心。她披上辩护人的制服外袍，正正领带，深呼吸的同时努力把脑海中的杂念暂且撇开一边。脚步声传来，对面的公诉人就坐。又一阵脚步声，这回应当是法官和书记员来了。李茉墨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下子怔在那里。

书记员宣读完了法庭纪律。坐在最中间的法官清清嗓子，说：

“今天由张三即我本人担任审判长，李四、顾游之担任审判员，王五担任书记员。公诉人，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回避。”公诉人答。

“被告人，是否申请回避？回避就是说，如果你认为法庭组成人员的身份有可能会对案子的判决造成不公，可以提出申请换人。”

“不回避。”被告人答。

“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

李茉墨愣愣地看着审判席上的小顾学长，小顾学长也愣愣地望着辩护席上的她。

“辩护人？是否申请回避？”审判长提高了音量。

“……回避！”李茉墨赶忙回应，低头翻翻法庭组成人员名册，找到那个姓顾的名字，“辩护人申请，顾游之审判员回避。”

“申请回避的理由是什么？”

“他，他是我学长，”这是李茉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法庭上结巴，“他、他还是……是我邻居……”

“我自行回避。”小顾学长，不，顾游之，突然开口了。

审判长惊讶地转向自己身边这个叫顾游之的年轻人，问：“你们到底为什么申请回避？”

审判长看着他。另一位审判员看着他。书记员看着他。公诉人看着他。被告人看着他。可是顾游之只注意到辩护席上的他的学妹也看着他。

“法定的回避情形一般包含直系亲属、三代以内旁系血亲、近姻亲和夫妻关系。我和李……李茉墨律师很可能在不久的未来附和最后一种情形，为了公平起见，我想我应当回避本次庭审。”顾游之说，“李律师，你愿意给我一个充分的回避理由吗？”

“……你这算不算对我发出了要约？”

“当然算。茉墨，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希望得到你的承诺。”

“好的呀。”

 

——Fin

• 谢谢你看到这里。

• 就当是我新年更文了！！！_(:зゝ∠)_哼！